纏足是人類史上最大規模流行的女性身體改造藝術,這是一段東方婦女追求美、追求肢體表現、追求自我表現、追求創作藝術、追求身體藝術的過程,歷經千年,產生龐大的創造與設計,形成一大系列的「金蓮」文化,在風俗保守,男女不能近距離接觸,又有種種語言接觸禁忌的社會環境下,採用身體藝術的表現,是女性最強烈有效的吸引力,對纏足的瞭解,有助於瞭解人類各種的肢體文化,一千年來,是一個腿飾上不斷求新更新的過程,人類史上出現最廣泛、精緻的腿、腳、下身裝飾,不只是外在衣飾造型的華麗、增飾,而且進而改變了腳形,並因此影響全身動作及生活行為規範,影響民族的移動及命運,纏足的風俗將人類腿飾、脛飾,推向最高峰,世界史上有許多種的身體藝術,但多是局部性、侷限性的短暫出現在原始部落,中國的纏足為甚麼廣泛性、長久性的出現在一個文化悠久的民族,這其中定有特別之處。奇怪的是,這麼大肆風行千年的風俗,在歷史上幾乎看不到甚麼漣漪、甚麼波浪,幾乎多數的文物為一般人所不知,往往在書上未與記載,這項流行千年的肢體藝術,像文化的活化石,真實純樸的保留下千年前婦女生活的樣貌,一百年來我們歷經了文化、身體、兩性性生活、道德家族關係、家庭生活的大改革。但百年前的婦女生活突然成為秘密。   纏足在近代成為禁忌的話題,也只有在這種題材中,有太多的史料未明,太多的歷史事實被掩蔽,成為大量歷史資料的謎團,整個社會集體否認,將相關的文史資料塗消一空,歷史上就已絕少資料,纏足婦女又無法承認其正面性與動機,所以纏足相關文獻只剩下反纏足運動的資料,我們看到清代以前所有纏足的討論,也都僅限於幾篇有限的文字的敘述,並沒有人把自己眼中看到的、自己親身聽到的紀錄下來。

  「纏足」研究的行為有時候像是在為一個族群追尋共同的歷史,在為那些族群保留下一個共同的生活方式、行為模式,並從而保留下他們的各種生活化族群特色,所以纏足對所有的族群有完全不同的解讀,可以是一種流行、可以是一種倫理、也可以是一種生活方式。在中國不同地區、不同城鎮,纏足有不同的解讀意義:在廣東,可能代表富貴人家婦女,在雲南,可能代表傳統的漢族婦女,在台灣、福建,代表少奶奶、少主娘、上階層不必勞動的婦女,陝西認為纏足至極纖小為常態,河北省代表滿、漢間的區隔,揚州在明代纏足風氣可能很盛,四川在明代纏足很盛,進入清代卻突然沒落,東北纏足之風在清末日盛,代表漢人日漸移入,千年來中國政治、軍事屢有更迭,但婦女生活文化少有更易,如果男人的世界用政治、科舉、軍事的成敗來衡量,為什麼不依當年婦女的價值觀,來訂定當年的婦女歷史?也就是小腳的纏裹程度大小,與小腳裝飾的美醜,來訂定當年婦女的定位,纏足婦女的足飾方式,可以充分的將當時婦女生活及社會狀況呈現出來,剛開始裹布纏束類似襪子保護腳掌,逐漸的增加了裹布纏裹的勁道,將腳加以約束、變形,千年下來女性足成尖形,竟然成為現今普世共同接受的標準,穿著尖頭高跟鞋。

  美麗須是長期慢慢建構出來的,急就章的改變是一種沒有深度的藝術,纏足是一種極細膩、長久營造出來的美,不是一種簡單的速食美。纏足就像穿上了高跟鞋、芭蕾舞鞋、溜冰鞋,雖部份限制了腳掌的動作與運動,卻相對的增強了身體的韻律和姿態,使身體的運動更為誇張凸出明顯,纏足的年代,婦女們會認為適當的用外力改變腳掌的平板、扁平形,是一種重要的女性生活規範,就像現代人認為女性臉上要化妝一樣,像所有的人都要受教育一樣,現代人發現到美容化妝、儀態裝飾、身體藝術,可以改變生活與命運,一千年前中國婦女卻以此為修身大要,婦女對身體、對疼痛、對忍耐、對美的瞭解,一千年前這樣的發現是極開創性的,身體可以改變、儀態可以改變,道德倫理、兩性關係、家庭關係,可以藉由身體的改變來達成,這有點像人類發現了知識可以改變生活、可以改變生命的一切那麼奧妙。

可以說纏足當年是一種跨族群文化,每一個地區對纏足的定義和解讀雖不相同,但的確是一種新潮、強烈、衝擊力極強的新文化,有些地區只有漢人纏足,有些地區與漢人交融、通婚,也進行纏足,有些地區效法的精神比漢人更強烈,青出於藍更勝於藍,雖然在陸上、北方、西方、西南方,多年來多次征戰,不管戰勝、戰敗、佔領、或併吞別人、或被人併吞,漢文化依舊是最高的文化,最讓人心儀的文化,漢民族的文物、典章、規範、文學制度,值得讓人學習,纏足同樣具影響性,較漢族的武力具有更高的滲透力,是否代表這風俗有值得讓人學習的地方?纏足對西方人而言似乎具一種重要的文化形式表徵,幾乎就是代表漢文化的意涵,中國很多地區四裔民族漢化與否,儒學與纏足成為最重要的指標,從宋代到清代中國版圖逐漸擴大,並將纏足逐漸帶入四裔之中,被纏足同化的民族,即完全融入中國而不可分,但是纏足並非以一種強勢的文化壓迫方式所擴散,而是中國人所說的同化方式來擴散,如果說纏足文化是一種文化的溶會,在千年之中,纏足文化中融入了多少不同族群的女性文化,纏足並傳入中國東北、台灣、雲貴、青海、漠南等區域。

  纏足曾經是一種多族群的文化融合。產生、出現在江南文化鼎盛期,式微在西方文化侵入期,而當漢人定都南方的時候,這一時期入侵的草原文化雖足以統治漢人,卻不足以改變漢人的文化,但西方的侵入卻徹底的被改變了,中國在數千年來一直是最繁華的國度,具有最高的流行文化,供他國效法,但面對西方文化評比的結果,一個更廣闊的文化生活形式獲勝,這似乎是纏足衰亡的因子,1659年至1664年,在中國傳教的西班牙籍道明修會傳教士那法瑞(Domingo Navarrete),說:「纏足風俗有利於讓婦女留在家中,如果不僅是中國,世界各地都有這樣的風俗,男性、女性都將受惠良多。」但在三百年期間,西方國力大舉推進,與工業革命、法國大革命、資本主義興起等有關,相反的,中國卻在乾隆盛世中種下了衰退的種子。西方文化在經歷了歐洲、美洲多國的文化融合發展之後,反成為東方人心儀、學習的目標,這種種文化的衝擊,纏足因而式微逐漸消失,解放纏足運動從通商口岸延伸至內陸,由接觸西洋文明的地區延伸到封閉的內陸地區,纏足代表中國文化的標幟,敵不過歐洲文化的衝擊,十八世紀前,遠洋航運方才興起,東、西方只有少數的接觸,處於亞洲圈的時代,大一統與穩定的中國,是纏足延續至清末的主因,當民族自信心消失了以後,幾乎所有的行為方式都被賦予落後、野蠻的標記。

  三百多年來,台灣不管是早期或晚期漢民族移民,都帶著這種風俗來台灣,當漢民族輝煌強盛年代,纏足風俗被西方人視為豔麗、高尚、文明、道德的標記,十七世紀法國巴黎的商人,根據當年中國輸往法國瓷器上婦女尖小鞋子的造形,製造高跟尖頭鞋,並取名為China Shoses,這China 不是指中國而是指瓷器,這種鞋式受到當年法國上層社會婦女極大的歡迎,到了清末,西方科技、武力、經濟凌駕過中國時,纏足突然被視為迂腐、凌虐、頑固、守舊的行為,這項千年來的漢民族特殊標記,有必要清楚的加以還原,以真實的面目,讓今天的子孫對祖先做法有所了解,也有助於世人對漢民族的生活的了解。

  今天世界各國努力致力於保留下各種野生動物,卻存不下各種不同的生活習俗,存不下人類各種不同追求美的文化方式、教育方式,使人類逐漸一元化,教育一元化、性方式一元化、價值標準一元化,美的標準一元化,這是一個值得我們深思的問題。

最后修改日期: 2020 年 8 月 8 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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