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回  重九登高無心遇豔 三春病起對酒當歌(三)

    夫人舉二子,長傑次賢,傑早夭,因而溺愛賢。而賢性殊拘謹,不恃愛而放縱。顧當日虎溪遇豔,歸乃撒嬌撒癡,以情泥其母氏逑翠娟之婚。母曰:“癡兒,翠娟何如耶?若父爲汝求偶意在李棠,且通辭矣。”賢力爭曰:“棠不若翠娟美,兒愛翠娟,除此豸兒,寧妻梅子鶴學林處士耳。”母曰:“設求也而見拒,汝將奈何?”賢曰:“兒將以死要之。”母呵曰:“孺子妄哉,予姑爲汝白父,遣媒通辭,看汝緣分何如。”貢賢曰:“願以一瓣心香虔修默禱,天作之合,人玉其成。”

    詎事聞於逸雲,執不可,曰:“十狷定交之初,有約法三章在。”婦曰:“何如:”曰:“永以爲好毋翻眼若不相識,一也;勿熱中榮利勿失氣節文章之素且詔後人勿改其道,二也;凡有子女者亙結爲姻婭,勿斤斤繩貧富,三也。誓曰:衆共守之,背者割席。”婦曰:“此亦多事哉,十狷一行兒女待字者今惟李棠不幸,李棠奇醜若嫫母,或奇悍如吳虎,亦將強阿賢聘之耶?”逸雲不能對,旋曰:“李棠才貌亦自可人,阿賢與渠平日姊姊弟弟相呼應,胡見異思遷,爲素眛平生之珠耶翠耶者攝魂去耶!”婦曰:“必翠娟具殊色耳。知好色則慕少艾,無怪癡兒爲之顛倒也。”逸雲微搖其首曰:“女子具殊色者,所謂尤物耳,非所宜,即如春雨樓中女弟子才貌絕倫若馬意珠、周慧鸚,天必慳其福命。譬如花放奇胎,色香雖好,容易飄零。而如杜蘭、李棠、素秋、柰珍,才貌未必過人,福命或乃不薄。予最器李棠,貌豐而莊,正是福慧美人,若彼翠娟者,吾決其爲紅顔隊裏薄命之一人,非阿賢佳偶也。當日即無互結姻婭之約,予亦不之許。”婦曰:“君非術者,何能相人?癡兒誓非翠娟不取矣。若拂之,彼且苦恨欲死,僅此一塊肉,君何忍歟?”逸雲哂曰:“此所謂姑息之愛……”婦微慍曰:“然予必使阿賢如願之償,君其勿問。”逸雲大不然,然不敢駁也。第曰:“然則如背約何?”婦曰:“諸狷詰責,予任其咎,彼等固夙稱汝爲第二季常者,當能曲諒,付之一笑而已。”
    逸雲夫婦語時,其癡兒阿賢,已挑燈就寢,飛出情絲萬丈,牽掣翠娟倩影,縛諸心坎間,牢牢不可解脫。至於展轉反側,寤寐求之。明日上學,又聞李棠向己誇翠娟繪事,拍手笑曰:“畫榜題名,居然狀頭人也,幾叢紅芍藥,一個醉湘雲,他年添個貢郎便成溫柔鄉矣。”

    越數日,諸狷會飲於滄浪生許,逸雲得覩翠娟粉本,不覺叫絕。而阿蒙又信口爲翠娟述小史,言與此鄰居父亦書癡也,予少年時夜讀書,彼亦琅琅然在隔牆角誦聲。婦氏薛,結褵五年,遽喪所天,遺腹生翠娟,繈褓未離,母又即世,父有從妹曰大姑,養親不嫁,其孝行不在北宮嬰兒以下,愛憐翠娟,撫育之。翠娟兒時善啼,大姑每爲之束足則哭,爲之課讀則哭,小不如意,亦惟哭。稍長,而性乃丕變,予屬耳於垣,聞個妮子之讀書聲矣。大姑善寫生,然輕易不爲外人著一筆。偶一著筆,必隱其名,生怕深閨翰墨貞潔芳名流入輕薄兒手,信口諭短長耳。

    翠娟從姑習畫,既成,偏沾沾好名,偏喜爲人作畫。年來鄰家女伴得其畫者殆遍,畫裏香名一時甚噪,嘗爲荊人畫一團扇,作麻姑進酒圖,署曰“阿翠”,字娟秀如其畫,畫斌媚如其人,可愛才也。因笑顧逸雲曰:“鵬兒言,賢郎一見素娟便爾鍾情。鵬兒好事乃欲予爲賢郎作撮合山,抑未知賢郎曾請命於君,君亦曾請命於嫂夫人否?”逸雲曰:“日來予爲此事煞費躊躇。”阿蒙曰:“何如?”逸雲具以告,阿蒙傾耳聽,聳肩而笑。滄浪生忽撫掌軒渠曰:“可憐逸雲,既不敢背約而毀友誼,又不敢違命而攖閫威,真所謂左右做人難哉。雖然,事欲兩全,亦自有策,謀之於予可矣。”逸雲曰:“事乃可以兩全耶?”滄浪生曰:“然。君等試搔首猜之。”諸狷猜之,莫得竅要。逸雲促滄浪生言之。滄浪生不答,但撫掌笑言“好,好!”而已。固問之,曰:“詰朝可命阿賢早來,予當告之。”逸雲惑甚,歸語其婦,亦不知悶葫蘆中賣甚藥也。

参考译文08c

无边风月传  吴双热  著

第八回  重九登高无心遇艳 三春病起对酒当歌(三)

    贡逸云夫人生过两个儿子,长子孔杰,次子孔贤,长子早年矢折,只剩下贡贤,所以很是溺爱。但孔贤性情较为拘谨,并不恃宠生骄。那天虎溪遇艳,回来后就撒娇装痴,赖着让母亲为他成就与翠娟的婚事。母亲道:“傻儿子,翠娟有什么好?你父亲为你定下的婚姻是李棠,而且已经派人去说了。”贡贤力争道:“李棠没有翠娟美,我就喜欢她,除了她,宁肯终身不娶,就像林处士以梅为妻,以鹤为子的情况一样。”母亲道:“如果求婚,人家不答应,你怎么办?”贡贤道:“那我就以死抗之。”母亲喝斥道:“哪能这样胡来。等我找个机会跟你父亲说说,派个媒人去,看看你的缘份如何再说。”贡贤道:“我只愿一心虔诚祈祷,促成这桩好事。”

    岂知逸云知道了这事之后,道:“十狷当初结交之时,曾有约法三章。”夫人道:“有什么约定?”逸云道:“永远友好不要像不相识那样,这是第一条;不要热中荣华富贵,不要失掉气节,而且要后人坚持不改变,这是第二条;凡有子女互相结为婚姻,不要斤斤计较贫富,这是第三条。这三条要大家共同遵守,有背叛者,大家都与他绝交。”夫人道:“这也太多事了。十狷之中有儿女待婚嫁者如今只有李棠不太幸运。李棠人长得丑,如果再凶悍像个母老虎一样,也强迫贡贤娶她么?”逸云无言以对,停了一会才说:“李棠才貌还是可以的吧,阿贤平时与她姐弟相称,怎么突然间见异思迁,被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什么珠啊翠啊什么的把魂勾去了?”夫人道:“必是翠娟美貌不一般,所以无怪乎痴儿喜欢。”逸云摇头道:“绝色女子,就是所谓尤物,并不见得是好事。就说春雨楼中女学生中的杜兰、李棠、素秋、柰珍等人,才貌未必超群,但是福命不薄,长得漂亮的马意珠、周慧鹦,恐怕会多磨难。正如奇花虽好,容易飘零,我最看重李棠,面貌丰厚而端庄,正是有福的美人一类。像翠娟,我料她是福薄之人,并不是阿贤合适的配偶。就是当初没有婚姻的约定,我也不能同意。”夫人道:“你不是相面的人,如何能看得准?痴儿发誓非翠娟不娶,若逆着他来,他就要死。我们只有这一块肉,怎么能忍而看他这个样子呢?”逸云不以为然道:“这是姑息放纵。”夫人恼道:“诸狷如果有意见,让他们找我来说,他们素来认为我是季常第二,我的意见他们也只能迁就,付之一笑而已。”

    逸云夫妇说话之时,阿贤已经点上灯准备就寝,脑子里情丝万丈,一直在牽肠挂肚地思念翠娟,以至于不能自拔。翻来复去睡不着。次日上学,又听李棠向自己夸奖翠娟善于绘画,就拍手笑道:“画榜题名,居然成了领头人了,几丛红芍药,一个醉湘云,以后添个贡郎就成了温柔乡了。”

    过了几天,诸狷到沧浪生家聚会,逸云得以见到翠娟的画作,不禁叫绝。阿蒙又把翠娟作了一番介绍,说与她家是邻居,其父也是书痴。阿蒙小时夜间读书,他也隔墙朗朗读书。夫人薛氏,婚后五年,其夫病故,翠娟为遗腹子,翠娟很小的时候,其母又病故。其父有堂妹名叫大姑,奉养双亲一直没有结婚,孝行昭著。于是由她抚育翠娟。翠娟小时爱哭,大姑为她缠足则哭,教她读书识字也哭,总之,稍不如意就哭。长大了一些后,性格也改变了很多。沧浪生隔墙已能听到小妮子的读书声。大姑善于画写生画,但不轻易为外人画一笔。偶然画一幅,也要隐去姓名。生怕闺阁翰墨贞洁芳名落于轻薄儿之手,听他们信口胡说论短长。

    翠娟跟大姑学画,学成后有些小名声,喜欢为人作画。近年来,邻家女伴几乎都有她的画。故而甚有名声。曾经为阿蒙夫人扇子上作画,画的是麻姑进酒图。署名是“阿翠”,字写得很娟秀,也像画一样。她的画也像她的人一样妩媚可爱。阿蒙笑对逸云道:“贤侄对素娟一见钟情,鹏儿的好事打算要我做个撮合山,也不知贤侄向你请示了没有,你又向夫人请示了没有?”逸云道:“这些天来对此事很是为难。”阿蒙道:“为何事为难?”逸云就把难处说了一遍,阿蒙听了聳肩而笑,沧浪生忽然拍手笑道:“可怜逸云,毁不敢背约毁友谊,又拗不过夫人的意见,真是左右为难啊。虽然如此,事情还有是两全的解决办法。找我就可以了。”逸云道:“果真有两全的办法么?”沧浪生道:“当然。你们都猜猜是是什么办法?”诸狷猜来猜去,都没有猜出个所以然。逸云催沧浪生说明,沧浪生笑而不答,只是拍手道:“好,好!”一再询问,才说:“明天让阿贤早上来,我告诉他。”逸云甚是疑惑,回家和夫人讲了,也不知他闷葫芦中卖的是什么药。

最后修改日期: 2020 年 8 月 18 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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