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锦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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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、鸞鳳和鳴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鸞鳳和鳴,其鳴锵锵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夫唱婦随,家業恒昌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──前人:《鸞鳳和鳴》

轉眼間就到了處暑了,可是天氣依然炎熱,祇是早起或傍晚才顯得微微有些涼意。脚帶束縛得我兩脚火燒火燎的,依然痛得我六神無主,比起一個月以前,祇是稍稍可以忍受一些,我仍然在苦熬。一山哥對我的小脚兒的夸贊和迷戀,讓我得到了莫大的慰籍。但考慮到就要上學了,我就不能繼續往下裹了,再往下裹,就是要裹彎,雖然脚會裹小一些,但走路會更艱難,會在人前暴露的,所以最好的措施就是鞏固現有的成果,裹彎要等到畢業以後。我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練習像普通人一樣地走路。走得越像越好。雖然這樣走路會使大趾不堪重負,會加重疼痛。但女孩就應該站有站姿、坐有坐姿,行有行姿,我不是小脚老太太,我是小脚姑娘,我不能用小脚老太太的蹣跚步態毀了我的形象。我要用我的實踐證明,裹了小脚完全能走得輕盈、走得好看,走得高雅,這才是我追求的“蓮步”,雖然每邁出一步都要付出艱辛的代價。


    早飯後,一山哥接我去了“他”家。李家現在究竟是“我家”,還是“他家”?我都有些糊塗了。訂婚後,媽媽把我看成是“人家的人”,不過是“寄養”在娘家。而李家却認為我沒有“過門”,依舊是張家的人。因此,我的“歸屬”未定,所以兩邊“不是人”。可我在李家却要以“孫媳婦”的身份行事,回到娘家後,又要以“女兒”的身份行事。我現在是一張臉,兩個身份。


    我在一山哥的屋子裡把辮子盤成髪髻,又戴上奶奶給我的玉鐲。脫掉穿在外面的休閑鞋,一雙瘦瘦的小脚兒露了出來,穿一雙尖尖的玄色緞面繡鞋,上身穿一件玉色繡花斜襟襖,下身穿一條玉色緊身褲,再系一條真絲玉色繡裙,小脚兒被襯得越發纖小,我自己看着也覺裊裊婷婷,很是滿意。


    一山哥告訴我,奶奶和公婆現在都在奶奶門前的院子裡,等着我去見他們。我對一山哥道:“那我們現在就去吧!”一山哥道:“從我這裡出發,還要經過中院,才能到奶奶所在的後院,要走很多路。環兒脚小難行,要是踩着石頭什么麽硬東西,會把脚硌得生疼,還是我把你抱過中院吧,到了出中院後門時,再讓你自己走。”說罷,不待我說同意,便把我抱起來就走。


    一山哥如此細微地體貼,着實讓我感動,這又像是我的“護花使者”。和以前“粗暴”地“劫掠”我的他,判若兩人。初戀時溫柔的一山哥又回來了!一山哥就是這樣,有時“暴雨摧花”,有時又和風細雨,有時他像“老鷹捉小雞”一樣地把我捉去“享用”,有時又能“憐香惜玉”到十分細微的地步,無論是“急風暴雨”,還是“和風細雨”,他都能恰到好處地“撩撥”我,使我沉浸在極度的興奮之中,無怪乎我戀慕他,想他想得要死要活。


    一山哥抱着我走過中院,就要到後院了,他把我放下來道:“馬上就到後院了,我拉着你走,免得摔跤。”我對一山哥道:“我走得慢,哥遷就我些。”一山哥道:“環兒放心,我會的。”


    剛進後院,遠遠地看到奶奶和公婆都站在屋前在看我們呢。我因脚疼,不敢急走,祇能緩步前行。女子纏了足後,最好的站姿就是兩脚成三十度到六十度角之間,角度過大過小皆不宜。這樣才能顯示小脚的最佳狀態。我又注意了該脚掌着地就用脚掌着地,該脚尖着地就用脚尖着地,盡量像天足女子一樣輕盈地走路,就會比天足女子嫵媚得多。這才能顯出尖尖小脚兒的妙處。

    我走得離奶奶越來越近了,我見奶奶笑咪咪地盯着我的小脚看着,我給奶奶跪下道:“孫媳婦李張氏翠環給奶奶請安!”接着又給公婆請了安。


    奶奶滿意地笑道:“孫媳婦快起來!見個常禮也罷了,怎麽老是跪拜呢?須知新裹的脚會很疼的。”一山哥趕緊上前,他知道我一雙小脚站起來很艱難的,就把我抱了起來。


    我對奶奶說:“奶奶對我恩重如山,我一見奶奶,心生敬意,不由自主就跪下來了。這是做孫媳婦的本份,奶奶不要把孫媳婦慣壞了!”


    奶奶笑道:“還是我孫媳婦會說話,教人聽了直舒服到心裡,怪不得奶奶總想你,真是奶奶的開心果!我們到屋裡說話吧,老站在這裡會把孫媳婦累壞的。”


    我跟隨奶奶進了屋,隨同進屋的還有一山哥。婆婆對我和一山哥說:“環兒,還有一山,你們進去陪奶奶說話,我和你爸爸還有事,就不進去了。”說着,就和奶奶打了個招呼後匆匆回去了。其實是公公、婆婆知道奶奶喜歡我,一見我話就特別多,不想打擾奶奶的興致,就借故離開了。


    奶奶上了床盤腿坐下,又招呼我:“環兒快上床,讓奶奶好好看看。”


    我順從地脫鞋上床,也像奶奶一樣把腿盤起來坐着。


    奶奶問:“環兒什么時候開始裹的脚?我算着還不到兩個月,怎麽就裹成了?真教人想不到。昨天一山和我說,我說什麽也不信,我說除非環兒的脚是面團做的,才會一揑就揑成的。來,讓奶奶看看你的脚是不是面團做的?怎麽像變戲法一樣,轉眼間脚就變小了?”


    我暗想,在冷酷無情的械具面前,真個是“人心似鐵非為鐵”,任你有千種風情,百種智慧,也不由你不變成面團,或者泥巴。人再強,也強不過械具,這就是“強迫”之功。當然,這些都不宜於說破,我祇得含笑道:“奶奶真會開玩笑,我的脚如果真的是面團就好了!”


    奶奶認真端詳着我的兩隻着著玉色睡鞋的小脚,驚詫道:“兩個月就能裹成這個樣子?那得受多大的罪呀,環兒是怎麽裹的,說給奶奶聽聽。”


    我答道:“我是用了頂脚器,一個星期就把外脚巴骨頂脫位,頂到脚底下,再裹起來的。”


    奶奶問:“頂脚器是什么樣的?能有那麽大的力量?”


    我說:“頂脚器就像是作坊裡的台鉗,也叫虎鉗,不過是用木頭做的,把脚放上去固定好,再逐步加緊,就把外脚巴骨頂脫位了。這比用脚帶裹要快多了。”


    奶奶像是明白了,嘆道:“那還不和上刑一樣,怎麽叫人受得了呢?環兒是怎麽熬過來的?”


    我答道:“把脚擠緊了,為提防痛得受不了,想要鬆開那器械,就把人捆起來,把她雙手捆死,她就沒辦法鬆開了,祇有死心踏地的苦熬,時候熬到了就裹成了。”


    奶奶聽了,不禁皺起了眉頭,拉着我的手看,心疼地說:“看環兒這雙小手,這麽嬌嫩,身子骨又這麽虛弱,却什麽罪都受過了,又是上綁,又是上刑的,真跟犯人沒什麽兩樣了!可憐的孩子,這哪教人受得了呢?疼得厲害時不會叫人鬆鬆麽?”


    我答道:“為了防止疼痛難忍時亂喊亂叫,我事先把自己的嘴給堵上了,就是要自己說不出話,自然也喊不出來。”


    奶奶驚詫道:“受了這樣大罪還不許喊不許叫,人哪裡受得了這個喲!不會把人整死吧?”


    “不會的,奶奶,”我笑對奶奶道,“我是事先算定自己能忍受多長時間才把自己梏住的,到了時間自然會鬆開。等這樣可以忍受、可以堅持了,下次再延長五分鐘,這樣,逐漸加碼,教人沒奈何祇得咬緊牙關忍受,等熬到了頭,脚也就裹成了。”

最后修改日期: 2020 年 8 月 8 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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